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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拉底的无知

一旦涉及到中医,不管是多么亲近的朋友,很容易见到下面这种与中医粉的对话1

尽管有时很想告诉对方,我为什么从文化的角度喜欢中医却反对用中医治病,但我能预见到的结果是:我的意思表达清楚了,对方未必愿意理解,反而会因为持续的争论而伤害感情或者浪费我的时间。

尽管上面的对话看起来莫名其妙,若仔细追究一下,有两个概念还是蛮有意思的——“偏见”与“无知”。一个很容易想到的问题就是:说他人的某个观点是“偏见”,究竟什么是“正见”?站在自己的认知角度上,每个人都很容易认定他人的观点是“偏”的,那么,判断“偏见”有没有客观的标准?要回答上述问题涉及到的东西很多,首先可能考虑到的就是“常识”。这些问题于我略有困扰,有点想法,不妨成章,以期抛砖引玉。

在论证常识与偏见之前,简单回顾一下我们对世界的认知。

我们的认知源于同世界的互动。每个人出生即带有的生物学特征中包括了学习的本能,学习就是一个与世界互动的过程:人通过感觉接受世界的信息,再通过行为反馈给世界,在这个信息的接收与反馈过程中,大脑里经过了联系、推理、决策等思维活动形成了知觉、记忆、概念等抽象实体。学习的过程是复杂的,了解这个过程将涉及到神经生物学、行为科学、认知科学及心理学等学科。学习的成果就是我们对世界的认知,包括记忆、概念、逻辑、规律等等。人们对世界的认知是内在的,其他人无法直接看见。但个人对世界的认知最终会通过行为表现出来,说话、书写都是行为,因此,我们可以通过行为或行为的结果来推断其他人对世界的认知,最直接的方式莫过于阅读他人书写的作品或聆听其谈话。

人的认知受其成长环境影响,这个环境指的是此人生活经历所处于的全部时空,包括生活环境、与其有过互动的所有人、能够阅读的书籍等等。每个人的成长环境都是不一样的,即便是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其生长环境也只能是几乎一模一样。每个人对世界的认知都不尽相同,它就像每个人的指纹或虹膜一样独特。人类不止在生理与生存环境上存在多样性,在认知上同样呈现出多样性。

除了生物本能之外,人类与世界的多数互动是受到认知指引的。认知会改变行为,这也是心理学上认知行为疗法的核心。认知的多样性是一种客观事实。如果人是独来独往的,不管认知差异多大,都无所谓。但人类是群居的,群居需要合作。比如一起打猎,如果对设置陷阱的地点、围剿的路径达不成一致意见,恐怕很难捕获猎物。合作就需要对一些认知达成一致,也就是共识。当然,指挥奴隶进行种植园的工作不需要什么共识,但那不是合作。共识是合作的基础。人数少时是共识,随着人群数量的增加,多数人都知道的东西叫常识。

认知是有限的。

我在一次演讲中曾经把知识分为这样的四类:生活的知识,即能够让人在特定社会环境中活下去的那些必备知识;从业的知识,即能够让人从事某项职业的必备知识;发展的知识,即能够让你对生活、职业等进行拓展的必备知识;研究的知识,即探索更广泛世界的方法、手段及所有可能涉及到的知识。认知比知识涵盖的范围更广,但也可做相似的分类3。这种分类方式中,这四类知识彼此会有重叠。这样的分类方式容易让人对自己的知识进行整理,提取出当前最有用的知识。

这种实用主义的根据目的所做的分类是不严谨的。实际上,对用于研究的知识,其层次结构更加复杂。但不管用什么方式,通过对知识分类的尝试,我们会发现:认知是存在边界的。比如,从业的知识会有一部分超出你的生活知识,发展的知识会超出你日常所使用的那些知识,而研究的知识更会有很大一部分在你的生活与从业知识之外。如果把我们所有的知识汇聚起来,仍然是有边界的,这个边界之外叫做无知。

我想,借用数学上的集合概念来讨论认知会更容易些。如果把一个人的认知看成一个集合,上述的分类不过是把整个集合切割成了几个子集。每个人都有一个认知集,一群人认知集的交集就是共识集。不管是个人的认知集还是共识集,都在不断拓展或改变中,都是动态的。把所有人的认知集进行合并运算,会形成一个更大的动态集,这个集可称为人类的认知合集。对个人来讲,其认知集之外就是个人的无知;对人类来讲,认知合集之外就是人类的无知。

人类的认知合集远远超出了个人的认知集。很自然地,个人的无知可以分成两类,一类在人类的认知合集之中,即其他人知道而你不知道的,另一类就是人类共同的无知。一般情况下,我们所说的“个人的无知”指的是第一类,即其他人知道而你不知道的那些。

共识是一群人的认知交集,而人群组合形式的数量是十分庞大的,因此存在各种各样的认知交集。换句话说,共识本身存在多样性。探讨共识的多样性,这比探讨个人认知的多样性更有意义,因为人们总会在社交中寻找共识,而共识也是合作的基础。同样,常识是数量更大的人群所形成的共识,常识同样是多样的,探讨常识的意义更大。

人类社会目前的结构是复杂的,合作也是呈多样性的。学术研究原来只是少数人的兴趣。当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正确的认知有利于实现目的,就逐渐形成了一种职业叫研究,相应的从业者叫学者。学者的任务就是寻找对世界的正确认知,故学者所需要具备的认知比起多数人要多得多,这样,就形成了一类特殊的常识——学术常识——学者们之间的共识。与自发形成的大众常识不同,学术常识本身就期望尽可能涵盖更多的人,因为研究的目的是通过分工让一部分人先发现了正确的认知,再让这些认知惠及更多的人。将一些学术常识转变为大众常识,这就是教育与宣传的目标。这样,在个人的无知当中又分出了一个类别,叫对学术常识的无知。

认知有多种分类方式。

认知通常表现为知识,认知会影响行为。那些能在日常实用的知识是重要的,不妨称之为可用的知识。有一部分知识是你经常会用到的。还有一部分,是你当前条件或环境下用不到,但在特定条件下会用的,这属于知识储备。此外,个人的知识当中还会有这样的一部分,你不会依据它们指导自己的生活、工作等严肃的事情,但你了解它们,甚至在娱乐、交谈或很多场合会利用它们。比如,武侠小说中的武功秘笈、仙侠小说中的修仙体系,等等,这部分知识显然不属于对世界的认知,它属于你知识体系当中的冗余。这样就可以把个人知识分为两类,冗余的与可用的。这二者之间的界线是模糊的,并非冗余的就完全不可用。

认知是在不断发展的,知识会不断更新,一部分可用的知识可能会变成冗余,比如,以太曾经是物理学上的可用知识,但随着相对论的发现,它就变成了冗余4。一个人的可用知识可能会是另一个人的冗余,比如某些礼拜仪式对宗教徒们是可用的,但对其他教派或无神论者的日常生活则是冗余的。一个人的知识可能有很多,但可用的却不一定多,即存在大量的冗余,有些人无法区分冗余知识与储备知识。那么,探讨知识的冗余与可用还有什么意义呢?有,把知识中可用的与冗余的区分开来,有利于开拓有用的新知。

对人个知识的四分类及这儿的冗余与可用分类均是实用主义的分类方式,这样的分类方式可同样应用于常识。在学术上,包括科学与哲学,对认知有更详细更深入的分类。实际上,认知分类本身就是一系列学科5。学术上对认知的分类实际上针对的是各种常识。

认知是分层次的。

就个体而言,认知大致可以分为这样的层次:感知,描述,经验,解释。(因为前面没有对认知进行过严格定义,故且把“感知”也作为其一6,但这样的划分在心理学上可能存在问题。)感知是即时的体验。描述是一种相对抽象的能力,即复述你的感知。经验则是对感知的进一步抽象,不仅是复述,还包括总结与归纳。比如,你按了电灯开关,灯亮了。你的感知是当时的场景,把场景复述出来就是描述,而经验就是你形成的这样一个抽象认识:按下开关的时候灯会亮。解释是目前最高层次的抽象,就是你会分析为什么按开头时灯会亮。感知、描述与经验是很多的,解释相对较少,但解释有一种特殊的功能,它可延伸到未知的地方。比如,你可能没有过被苹果砸脑袋的经历,但如果你拥有了引力的解释,无需体验也会知道,站在苹果树下时,掉下的苹果可能会砸中你的脑袋。

我们对世界的解释也是有层次的。最初级的层次是经验性解释,再进一步是抽象的规律性解释。经验性解释通常是一种归纳总结的结果,比如苹果总是往地面上掉。规律性解释则是尝试去揭示世界的本质,比如苹果往地面上掉是因为万有引力的存在。经验性解释是极容易出错的,适用的范围很有限,比如,它无法解释太空中苹果可以漂浮在宇航员的周围。而规律性解释则可以延伸到很广泛的未知世界,比如,我们可以预知好奇号在火星表面登陆时的准确速度。

解释是目前最高级的认知,而学者们的任务实际上就是在寻找对这个世界的好的解释。世界比我们想象的广袤,我们对世界的解释也是非常多的,形形色色的解释中哪些是好的呢?每个人好的标准常常迥异,最常见的有:对我有用的就是好的,我愿意接受的就是好的,我喜欢的就是好的……经历这么多年的发展,有一些标准是学者们共同认可的,包括:可检验的(包括能够预测一些事情的发生)、逻辑自洽的、简洁优雅的。目前,符合这些标准的解释只有科学。科学的认知是独特的,它属于全人类。

认知是在发展的。

对世界的解释性认知是高度抽象的,而好的解释是很难得的。起初,人们把解释放在哲学中,形成了无数的哲学流派。随着认知的深入,人们越来越发现了世界的广袤,哲学的解释再也无法囊括一切,就形成了诸多的分支,分别尝试去解释世界的某一特性:一开始是数学,接着是借助数学的物理,然后是化学、生物,直到如今数千个学科的局面。今天,我们拥有了从六亿公里外回望地球这个暗谈蓝点的照片,我们把探测器送上了火星与彗星,我们可以操作单个原子做成跳舞的小人7,我们可以精确控制基因片段得到理想的农作物以解决粮食问题8,我们拥有了比火电更清洁的核电,……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拥有了对世界更好的解释性知识。然而,这只不过是开始。

前面说到,解释的力量在于它的延伸性。尽管我们已有的科学解释可以延伸到日常几乎所有常见的现象上,但并非所有的现象都拥有好的解释。比如,这篇文章中谈到的“感知”,你如何去复制一个人的感知?科学最常见的功夫之一是复制,而且是极精确的复制,比如,我们可以制造出几乎一模一样的飞机。我们对复制的把戏玩得似乎随心所欲,然而,你能够在另一个人身上精确复制出我写这篇文章时的感觉吗?是的,我们有神经元、神经传递质、突现属性9等解释,但这些解释仍然无法让我们对感觉进行复制。与感觉的复制类似,人工智能是人类目前面临的诸多难题之一。这也意味着,世界仍然有很多的未知,即人类的无知。

并非所有的解释都是好的,世界仍然有未知,这也是为什么学者们仍然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寻找好的解释,当好的解释出现时就放弃那些坏的解释,我们的认知就这样不停地发展着。

正如开头的对话一样,在意见不同时,“偏见”是出现频率很高的词。我们来谈谈偏见。

偏见,也叫成见,是一种含有价值倾向的判断。在《大著作》中,罗吉尔·培根认为,偏见是掌握真理的四大阻碍之一:“在掌握真理方面,现在有四种主要的障碍,它妨害每一个人,无论人们怎样学习,都无法弄清楚他所学的问题,而总是屈从于谬误甚多、毫无价值的权威;习惯的影响;流行的偏见;以及由于我们认识的骄妄虚夸而来的我们自己的潜在的无知。”然而,什么是偏见?似乎很难给它一个定义。根据语境,罗吉尔所言的偏见是指一种拒绝客观理性地考虑问题的态度。偏见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见解偏离了大众的常识。当然,有人斥责他人的观点为偏见时,也许只是偏离了其个人的认知。这样说来,偏见大致有三个含义:拒绝理性的态度;偏离大众常识的见解;以及偏离了个人认知的见解。不妨归结为两大类:态度的偏见与认知的偏见。

一个人的认知多数情况下与大众常识相符,即便他不承认大众常识,通常也是了解的,被斥责为偏见的见解通常指的是偏离了大众的常识。比如,信中医是我们的大众常识,经常见到有人斥责不信中医为偏见,而很难见到斥责信中医是偏见的。小圈子的人也有自己的共识,如果其中某个人的见解偏离了他们的共识,往往也会被斥责为偏见。对于那些非大众的话题,若有人斥责他人有偏见,这通常是偏离了其个人认知,或者偏离了某个小众的常识。当然,所有情况下,态度都会被拿来作为指责的筹码。

认知的偏见不仅存在于个人,也存在于群体之中。群体的偏见也叫常识的冲突。如前所述,不同的群体之间会有不同的常识,并且差异极大。比如:斯拉夫蹲10是俄罗斯一带人们的常识,我们会觉得陌生;使用筷子的礼仪是华人的常识,但对欧洲人则不是。习俗、礼仪等常识的差异一般无害,但有一些常识的差异会导致严重的冲突,这通常发生在宗教常识当中,比如伊斯兰饮食禁忌所导致的冲突。如何协调不同群体的常识冲突,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也是一个持续的社会话题。

有一类常识冲突存在于学术常识与大众常识之间,尤其在科学常识与大众常识之间。如前所述,学术常识是学术界所达成的共识,而学术的目的之一是要服务于大众的,因此,我们需要把学术常识逐渐转变成大众常识。但这个转变过程是漫长的,因为人们发展认知,尤其是改变固有的认知,这是有阻力的;并且,教育与宣传的步伐要略慢于研究的步伐。大众在面对学术常识时常常还会有这样的心态,“既然提倡不要迷信权威,为什么还要相信专家?”罗吉尔提醒大家不要屈从于权威,指的是不要屈从于专家群体中的某个人,比如此人名气大、资历深等等。相信学术常识,是相信整个学术研究团体的那些共识,而不是单单相信某一个专家的个人见解,这与不屈从于权威并不矛盾。很简单,一个专家的结论,你可以怀疑,一群该领域的专家都这么说,你最好就不要怀疑了。还要注意,你听取意见的对象是该领域的专家,因为跨界之后,专家的话与普通人没有区别。

不同的学术领域之间也会存在共识上的冲突,这叫做学术上的偏见。然而,学术研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批评,通过持续不断的发现、批评、修订及完善,学术研究有一个良好的自我校正机制;因此,学术上的偏见会自我校正。对于不同领域学术共识上的冲突,大众可以暂时观望,等候研究者来解决,这也是他们的任务。大众平时只需关注那些已经达成共识的学术成果。当然,对研究好奇的除外,但要能够区分学术常识与研究的阶段性结论。

认知具有多样性,认知的偏见无处不在。几乎每个人都存在不少认知偏见,专家在自己的领域之外也是如此。当你遇到认知冲突时,你、他人或常识的见解都可能是认知的偏见,这时候要检索一下相关的学术常识,并以学术常识为依据,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那些学术常识已经历经无数的质疑与检验,那些未能扛住批评的见解是无法成为学术常识的。

认知的偏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态度的偏见——拒绝理性思考、拒绝学术常识,这是在捍卫个人的无知。

现在,我们来谈谈那些常见的认知偏见,尤其是大众常识与学术常识的冲突。

首先,我们谈谈医学,尤其是中医。喜欢狡辩的人会把“中医”说成“在中国的医学”,把“中医”变成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概念,并在谈话中把概念的含义变来变去,只要对自己有利即可。这儿不去理会这种故意的混淆,我们谈的“中医”指的是中国传统医学。

在认知的层次中,我们谈到对世界的解释可分为经验性解释与规律性解释。飞机上天,你可以给出“神力托起”这样的经验性解释,大众也很容易理解;但用空气动力学的复杂公式就不那么容易理解了。人体是一个复杂系统,远远比飞机复杂!虽然很难对人体进行简单的规律性解释,但也很容易给出一些经验性解释。中医的解释符合人们的朴素直觉,符合人们的部分经验,大众几乎不需要学习即可“理解”,因此,公众把中医当成常识是很自然的。然而,经验性解释与规律性解释差距很大,而且系统越复杂差距会越大,人体这样复杂的系统是经验性解释所完全无法胜任的。从经验性解释到好的规律性解释,这是一次认知的飞跃,中医的认知层次还很低。

现代医学是在生理学、解剖学、化学等学科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不仅解释局部,还尝试解释整体(与“整体医学”11不是一回事),这就是循证医学。中医固然可以做一些解释,然而,它能够解释的极其有限,甚至无法与实际情况相对应。同样,世界各地的传统医学(如西方传统医学,即真正的“西医”)、中国各民族的传统医学(如藏医、蒙医、苗医、彝医等等)也可以对人体做一些解释,但同样有限。并非所有的解释都是好的,抛弃坏的解释是认知发展中的必然。因此,既然我们已经有了更好的解释,那些传统医学自然是要被抛弃的。这些是医学界的学术常识。然而,医学界的常识并不是大众的常识,甚至世界主流医学界的常识也不是某一国家医学界的常识(比如中国,中医是医学院学生的必修课,敢于公开呼吁放弃中医的人十分罕见)。

人们对未知的东西会有一种恐慌,因此,科学发现及新技术的推广往往会遇到阻力,除非在生死存亡的时刻,人们很难立刻接受新东西。一百多年前,照相技术、铁路等引入中国时,我们遇到了“相机摄人灵魂”的阻力,遇到“铁路破坏风水”的障碍;如今,转基因技术与核电引入,我们遇到了“转基因有毒”的谣言与辐射恐慌,人们甚至开始害怕起手机、显示器这些常见东西的辐射了。与推崇中医类似,这些恐慌的出现,在深层次上是大众常识与学术常识的冲突,是大众对学术常识的偏见。

我们日常可见的绝大部分现象都是可以解释的。然而,面对数千个学科的局面,个人对学术常识的无知变得越来越普遍,而学术常识对日常现象的解释也未必是个人能够理解的。“关于中医的无知”不是指不懂中医的解释,而是指不懂现代医学的解释。绝大多数中国人推崇中医,这不只是个人对学术常识的无知,更是大众对学术常识无知,这是一种群体的无知。

前面谈到,认知是多样的、有限的、分层次的、发展着的,偏见是随处可见的。本文开篇提到了两个问题,“什么是正见”以及判断偏见的“客观的标准”,我想,经过这么长篇的论述,是可以回答一二了。关于“什么是正见”,在大多数情况下,学术共识均可作为正见。很自然地,判断偏见的客观标准就是“偏离了学术共识”。注意,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是在不断发展的,学术共识也在不断修订,所谓的“正见”只不过是当前的。某种见解保持正见的位置越久,它也就越接近真理。学术常识能够给出的解释是当下最好的解释。

最后,我们谈谈“苏格拉底的无知”,这也是本文的主旨。

公元前339年,雅典市民广场上,一位老人在受审。他叫苏格拉底,被神谕称为“雅典城最智慧的人”,但也是一位饱受非议的人。被判定有罪之后,他拒绝了其弟子安排的出逃计划;在审判一个月后,他平静地喝下了行刑的毒酒。虽然没有留下任何著作,苏格拉底的思想仍然影响了整个西方世界,进而影响了世界。他的思想主要通过其弟子及其他人的记述被世人传承,如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克塞诺封的《回忆录》、柏拉图的《斐多》。他主要的贡献是哲学上的归纳、定义与辩证的方法,这几个方法几乎每个学者日常都在使用。有一种辩驳的方式叫苏格拉底式发问,即用一系列的质问来盘查人们潜在的、想当然的假定,这种方法不只用在学术探讨中,也是日常分析的基本方法。与这些哲学方法的贡献相比,他另一个伟大的思想就是对无知的认知,这就是他在申辩时的著名演讲——“人应该知道自己的无知”。

本文从认知、常识,再到偏见,所有的这些都在围绕着一个目标——对无知的探讨。对于两类常见的无知,我们的处理方法是不同的:对于个人的无知(即其他人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主要是通过交流与学习;对于整个人类的无知,则只有靠研究,不停地发现、批评与修订,然后不停地冲撞那个人类认知的边界,朝无知的领域更进一步。

苏格拉底是个智者,不单单是雅典城的!虽然今天任何一个受过系统教育的人在科学等方面的知识都远远超过他,但在人类整体认知那么薄弱时,他不仅发现了归纳、定义及辩证的思维方法,对人类无知的认识也是超前的。人类整体的无知在人类认知的合集之外,那是我们永远想攻占的无穷的领域,如果给它个名字的话,不妨叫做“苏格拉底的无知”。

目标——苏格拉底的无知,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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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otnotes:

1

这是我根据与很多与中医粉常见的争论所设计的一段对话,实际情形略有出入。

2

柏拉图:《苏格拉底的申辩》。

3

认知(cognition)比知识(knowledge)涵盖的范围更广。认知强调的是一个处理信息、应用知识及调整偏好的过程。在Bloom的认知层次(Hierachy of Cognition)中,知识是基础,其上分别是理解(comprehension)、应用(Application)、分析(Analysis)、综合(Synthesis)与演化(Evaluation)。由于知识是认知的主要构成,故在文中不再详细区分认知与知识。

4

以太(aether, ether)是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提出的一种物质,即第五元素。在相对论发现以前,物理学上为解决光的传播问题,曾经假设以太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光传播介质,在相对论发现之后,这个假设已经被抛弃。

5

这儿的分类学指的是英文中的taxonomy, 包括教育上的Bloom's taxonomy、信息处理中的分类学、生物上的分类学、商务及经济上的分类学等等。广义的分类学还包括对一般分类方法的研究。

6

认知(cognition)通常指的是一组大脑的能力与处理过程,包括知识、注意力、记忆、判断、推理、演化等等,而“感知”(perception)指的是对感官传递信息的即时处理所形成的知觉。感觉(sensation)与知觉(perception)是不同的,当有个朋友走近你,你的感觉是形状、气味、声音、运动等,而你的知觉是那这些信息形成的结果,即这是一个人,并且是你认识的朋友。

7

IBM用扫描电子显微镜做过一个电影,"A Boy and His Atom",参见 http://www.research.ibm.com/articles/madewithatoms.shtml

8

转基因是比杂交更有优势的技术,这是农业技术的未来。

9

突现属性(emergent property, 或emergence),指的是在整体层次或者复杂系统中才会存在的性质,这些性质在构成整体的微小结构上并不存在。比如,雪花的分形结构是一种突现属性,这是单个水分子所不具备的;同量子世界相比,宏观世界的很多规律都是突现属性;人的智能是一种突现属性,是用单个神经元的特性所无法预测的。

10

斯拉夫蹲(Slavsquat)是东欧街井文化中的常见现象,即一群人经常以蹲姿出现。这种文化现象如此流行,以至于有人专门制作了一个网站 – http://slavsquat.com/

11

整体医学(holistic medicine)是一种信条,坚持把人当成一个整体来对待进行所谓的治疗。这是主流医学之外的另类医学(alternative medicine)的一种。中医同样是主流医学之外的另类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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