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书：《关于生、死与恐惧》
老婆：
前日谈起你的担心，因儿子吵闹，话题未能深入。近日，将我的思虑稍作整理，形成文字，或有助于理解与交流。面谈时或许会而其它干扰，文字也有助于我整理思路。
相识、相爱多年来，你常从梦中惊醒，是因为又梦到年少时的家庭突变。每到此时，除了拥抱与轻抚，似乎难用言语相慰。所幸这两年来，此梦越来越少，直至绝迹。近来，你似乎又陷入另一种担忧之中，害怕我突遭变故，你无力独自抚育稚子，然后又噩梦重现。
我前日提到，人们所担心之的危险大致可分三类：第一类是个人几乎无任何力量去改变的事情，比如飞机失事、地震、战争、致命性疾病、政治运动伤害等；第二类是个人通过努力可以降低概率的事情，如遵守交通规则降低车祸概率、健康生活方式降低常见疾病的发生概率等；第三类则是可以避免发生的事情，比如不会游泳前不要让孩子进入深水区。
针对第一类危险，个人既然做不了任何事情去阻止其发生，就尽量采取一些事后补救的措施了。比如学习一些地震逃生知识、登机时留意一下飞机上的救生常识等。即便是这些事后补救措施，也未必有效。但这类事情发生的概率极低，绝大部分人一生都可能遇不上，其实担心与否都无济于事，除了学习常识外，平时根本不用去想。
我们真正需要关心的是第二及第三类事件，我们日常所遇到的大部分危险也是这两类。这两类事件也稍有区别，那些可通过个人努力来降低概率的事情并不一定就完全不会发生。但这两类事情有共同点，就是都可以通过学习具体知识与完善个人知识结构来改变——或降低概率，或阻止发生。而学习具体知识与完善个人知识结构的最主要成果，就是个人的良好习惯。这些好习惯包括：
- 遵守交通规则与良好的乘车习惯。比如上车首先系安全带，使用儿童座椅，儿童绝不可以坐副驾驶，注意交通灯，公交车上应该抱孩子在胸前，等等。
- 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饮食习惯。比如口腔卫生降低口腔溃疡（也就所谓的“上火”）的发生概率；在北京沙尘季节出行带口罩；餐具清洁；等等。
- 良好的观察或记录习惯，尤其是家中或工作场所的水、电、气等使用的异常。
- 其它的常识，如雷电期间避免出行，不可用湿手触摸电源开关，电器使用的注意事项，节日避免燃放爆竹，等等。
良好的生活习惯，需要家人共同创造。在家中，针对你一些不好的习惯，我偶尔会发点脾气，希望你能够理解。因为，我觉得，帮助对方养成好习惯，让危险降低到最小，同时让生活很舒适，这才是爱的最佳表现。而帮助对方做他自己本身应该做的事情，或者事后数落对方的过失，这些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满足自己的表现。浪漫，应该是生活在安全、舒适基础上的一种调味品，而不是“必需品”。当生活安全、舒适后，浪漫自然会接踵而至，对吗？
即便是第一、第二类危险，对群体而言，因为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管理的规范，危险发生的可预测性也在提高，概率也在降低。举个例子，醉驾对于其他人则属于第一类危险，但随着法律的强制执行，这类危险概率已经有所下降，这就是管理进步的标志。而 Google 试验的无人驾驶汽车如果在未来大规模推广开来，机器规避风险能力比人要强，则车祸概率又会进一步降低，这就是技术进步的好处。
无论是哪一类危险，即便无法阻止其发生，人类目前都有许多积累的事后处理措施，能够让已经发生的伤害降低到最小。并且，这些措施还会随着科学技术与管理的进步变得越来越完善。因此，即便有危险发生，也可以降低伤害。
如果你同意我上述所言，那么，不妨一起分析一下你曾经的家庭不幸。因为，我觉得过这么久，我们又有了孩子，算是重新经历了生，再谈谈死会相对坦然些。
当年，你们一家主要的男性劳力都在矿上为生计奔波。面对未知的矿洞，小叔在不做任何检测的情况下就率先进入；历经许久未出，于是我未见面的岳父为亲弟弟也进去了，接着就是三姑父。当你从学校回到家，看到摆在门前的三具遗体时，我能够想象那对你的冲击。当时尚未成年的你还无法理解这整件事情的含义，但接着寄人篱下的经历，求学与工作后独自的创荡，这些都变成了那个变故的注脚。多少次从梦中惊醒，你低声诉说起又见到了父亲，每每令我心碎。我多想有魔法能令他复活，让你从此不再遗憾。但现实是，这绝无可能。
这是一件第三类所忧之事。如果，当时他们能够多了解一些采矿的常识，整个悲剧就可能不会发生。逝者已去，教训深刻。除了缅怀他们外，我们应该记住教训，多学习常识与具体的职业知识，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职业习惯，危险其实会少很多很多。
从怀孕到儿子的出生，再到如今儿子一岁多，我们共同经历了许多：产科病房走道内遛血糖，胎心监护仪发出的声响似乎还在耳边；手术前夜，好不容易哄你入睡后，我在病房内抄写着《世界人权宣言》，用笔划来平衡情绪，然后默默安排手术前后即将遇到的每一件事情，包括为可能的手术意外做好心理准备，所幸一切顺利；深夜赶往医院、彻夜难眠，你在新生儿病房外含泪地张望；为照顾儿子的肺炎，你从网上寻找教材，学习用听诊器来识别“湿螺音”；等等。我们经历了生的喜悦，但也同样充满了担忧。当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时，你的噩梦几乎没有了，你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明显感觉到你变得更坚强了。是啊，坚强不是因为没有恐惧，而是因为有了更值得保护的东西。
生与死，一个永恒的话题。生之最大的恐惧之一，就是担心自己或亲人的死亡。因为经历了死亡，让你产生了噩梦；因为有了更值得保护的人，让你变得坚强；又因为太爱了，以及对未知的恐惧，让噩梦又复苏了。
可是，老婆，事情不太一样。岳父的意外是可以避免的，尽管很遗憾，但生活还需要继续。这一点你基本想通了。而担心我发生意外，担心车祸等事情，这样的担心事实上没有必要，对吗？通过逐渐的交流，你可能已经了解到，我是对规则非常在意的人。我不停地督促你遵守各种规则，尤其是交通规则、日常电器使用习惯，等等。因为我知道，有许多规则是用生命换来的教训，尤其是交通规则类似的。我的努力与习惯，实际上会极大降低第二类所忧之事的概率，基本上会杜绝第三类事件。尽管我的工作场所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我经历了充分的职业安全培训，且每次在实验室我都保持着高度警惕。这样的话，你还担心什么呢？
恐惧是人作为生物体进化而来的一种本能，它的好处是让我们在危险时保持警惕。但过度的恐惧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反而提高某些不好事情的发生几率。因为不知道坏事什么时候会发生，或者不知道有哪些可怕的事情会发生，或者不知道坏事发生时如何应对，因此，大部分的恐惧都是源自未知。可见，消除恐惧的最佳办法，不是逃避或寻找神的寄托，而是尽一切可能去认识危险，认识得越充分，恐惧就越小，甚至没有。
你曾经问过我：什么是爱情？这真的很难回答。我曾经给出的答案是：爱情，是两个独立人格之间由性而引发与升华的相互理解、信任、帮助与欣赏。爱情不仅存在于青春的躯体中，更会存在于与子携老时的将朽之躯。爱情是一个生命的过程，这其中包含有生与死，当然也包含有恐惧，但更多的应该是共同摆脱恐惧后，对生活的享受。我是那种“理呆”男，不会什么花样繁多的艺术，不会甜言蜜语。我知道自己唯一擅长的，除了工作赚钱养家外，就是还有一定的自学能力，在努力把生活必须的种种知识综合起来，督促家人养成好的习惯。对于家人，我能做的就这么有限。对于你的担忧，甚至恐惧，我觉得前面的分析已经够了，剩下应该做的是针对每一种可能的危险，我们抽时间来学习与分析。如果，我们这种共同学习与养成好习惯的过程持续到了彼此的生命终结，这算不算是一种爱情呢？
关于生、死与恐惧，我们需要的是生存的智慧。
愿智慧与我们同在！
老公 2013年03月03日
p.s. 好多个3, 是否暗含着我们的三口之家呢？ :-)
